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今年大选结果出炉前,在接受美国最受欢迎的播客节目之一《乔·罗根体验》采访时,特朗普坦言,他第一个总统任期内犯的“最大错误”是挑选了一些“不该被选中的人”加入政府,那些人是“新保守主义者、坏人或不忠诚的人”。
在大选冲刺的关键时刻,特朗普的这番话首先是针对首个任期内白宫办公厅主任约翰·凯利对他“符合法西斯分子的定义”的有关言论,同时更是对竞选过程中前下属纷纷倒戈支持民主党对手哈里斯的明确回应。对特朗普而言,这种“背刺”是令他颜面尽失、难以容忍的行为。
再次赢得大选后,如何挑选“对的人”,避免重蹈覆辙,成为萦绕在特朗普心头的首要课题。这次,特朗普在组建新政府上亲力亲为,展现出异常的高效和果断,与他2016年首次胜选时的拖沓、犹豫和反复形成鲜明对比。
从11月7日宣布任命苏珊·威尔斯担任白宫办公厅主任,到11月23日提名布鲁克·罗林斯担任农业部长,特朗普在短短三周内就基本完成了内阁团队的组建。从新政府班底看,特朗普此番紧紧围绕其“让美国再次伟大”议程,精心挑选了电视名人、企业高管、极端右翼及部分保守派,不少人选让美国社会颇感意外、陌生和困惑,一些争议人选更引发民主党和自由派媒体的猛烈攻击。不过,特朗普完全不为所动,选择对国会共和党人持续施加压力,决心凭借这一底色为反传统、反建制的新团队,在又一个四年里打造属于他的“新时代”。
当地时间12月5日,美国纽约,特朗普出席一场颁奖典礼。图/视觉中国星光熠熠
观察“特朗普2.0内阁”的名单,可以发现新政府的几类突出标签。
一是局外人。继艾森豪威尔之后,作为70多年来首位无行政经验而当选的美国总统,特朗普津津乐道于其政治“局外人”身份,偏好挖掘、培养政治素人,以发挥他们的技术专长,打破传统官僚架构藩篱。
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阁中,就有约三成人士此前毫无政府经验。在第二任期,特朗普延续这一用人风格,挑选了许多成长于各行各业的精英、领军者进入政府。例如,财政部长提名人斯科特·贝森特和商务部长提名人霍华德·卢特尼克来自金融界,能源部长提名人克里斯·赖特等人来自能源界,教育部长提名人琳达·麦克马洪为世界摔跤娱乐公司前首席执行官。除了国务卿提名人马可·卢比奥外,其他曾担任州长或国会议员的阁员基本属于从政资历较浅的政客,在特朗普眼中算是未受“华盛顿沼泽”污染的局外人。
二是亿万富翁。对于特朗普的新内阁,民主党发布的新闻稿中称“塞满了脱离现实的亿万富翁”。贝森特、卢特尼克、麦克马洪以及内政部长提名人道格·伯古姆均身家不菲,特朗普还任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创始人、全球首富埃隆·马斯克和生物企业家维韦克·拉马斯瓦米作为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负责人,任命硅谷科技投资家大卫·萨克斯为美国首任“人工智能和加密货币”事务负责人。此外,宇航局局长、国防部副部长以及驻外大使等多个非内阁职位,也由亿万富翁出任了。据《福布斯》统计,拜登执政首年,内阁成员共拥有1.18亿美元的净资产。特朗普第一任期,内阁总资产净值为62亿美元。如今,特朗普的新内阁成员总资产可能超过3400亿美元,将成为美国现代历史上最富有的内阁之一。
三是电视明星。与第一任期相比,特朗普尤其重视新政府团队的曝光度和社会影响力,挑选多位电视主持人进入内阁。例如,国防部长提名人皮特·海格塞斯此前是福克斯新闻的电视主持人,交通部长提名人肖恩·达菲曾是电视真人秀明星及福克斯商业频道主持人。特朗普还提名知名医疗脱口秀节目主持人穆罕默德·奥兹为医疗保险和医疗补助服务中心负责人,福克斯新闻主持人、前阿肯色州州长迈克·赫卡比为美国驻以色列大使。美国媒体认为,特朗普精心挑选高颜值、家喻户晓的电视名人,意在打造其“2.0新政”的传播团队,以吸引社会关注。
四是多元化。为增强未来施政的合法性和代表性,特朗普也试图在性别、种族和年龄结构上展现新政府的多样性。在此次新内阁中,女性有8位,是特朗普第一任期的两倍;有色人种有4位,数量与第一任期持平,但职位重要性更加突出。如果获得确认,威尔斯将成为美国首位女性白宫办公厅主任;卢比奥将成为首位西班牙裔国务卿;贝森特将成为公开同性恋身份中总统顺位最高的提名人;塔尔西·加巴德将成为首位担任国家情报总监的太平洋岛民。
此外,特朗普有意培养新生代,团队平均年龄较第一任期的62岁明显下降。例如,副总统万斯、加巴德、海格塞斯以及环境保护署署长提名人李·泽尔丁等年龄在40岁至45岁之间。27岁的卡罗琳·莱维特被提名为白宫新闻秘书,有望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新闻发言人,40岁的埃莉斯·斯特凡尼克则将刷新美国驻联合国大使一职的最低年龄纪录。
当地时间12月12日,特朗普支持者齐聚海湖庄园外助威。图/视觉中国“忠诚、反建制”
从过去一个多月来看,特朗普试图从人事架构着手,打造完全听命于他的执政团队,绕过乃至突破华盛顿的政治运行规则,有效推进“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的政治议程,以塑造其政治遗产。因此,新内阁的成型并非外界所言的任性为之,而是有其内在章法。
“忠诚,忠诚,忠诚”,是特朗普挑选团队成员的首要标准。在特朗普第一任期中,内阁团队内讧、泄密不断,15个部长职位中有9个经历了中途更换,内阁级官员也频繁发生变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特朗普的顺利执政。为避免重蹈覆辙,特朗普明确要求“忠诚至上”,更加注重任用与其政治理念相同或相近的MAGA派人士。这种对忠诚的强调不仅限于言辞上的支持,还要求内阁成员在重大事件和关键时刻为特朗普的立场积极辩护,勇于推进特朗普的执政议程。
在挑选内阁成员时,特朗普方面对相关人选进行了“忠诚度测试”,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对2020年大选结果合法性的看法。在该问题上公开支持特朗普观点、为其辩护并承担政治风险的人,不少被吸纳进入政府。
例如,国土安全部长提名人、南达科他州州长克丽丝蒂·诺姆是特朗普的忠实支持者,在新冠疫情防控、枪支管控、边境安全等问题上与他保持高度一致。司法部长提名人、前佛罗里达州总检察长帕姆·邦迪曾在特朗普被弹劾期间担任其法律团队成员,退伍军人事务部长提名人、前国会众议员道格·柯林斯因在特朗普被弹劾案中为其辩护而声名鹊起,农业部长提名人布鲁克·罗林斯创立了忠于特朗普的保守智库“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环境保护署长提名人、前国会众议员李·泽尔丁以及诺姆等均为该智库成员。此外,斯特凡尼克、卢比奥等人从原先相对建制温和的立场向特朗普快速靠拢,得到了他的信任和重用,而蓬佩奥、黑莉等“忠诚不绝对”的前特朗普政府官员则被弃用。
除了忠诚,特朗普的用人哲学还蕴含对反建制理念的强烈执着。特朗普认为,传统的建制派官僚体系长期以来不仅未能解决美国面临的诸多挑战,反而助长了低效、腐败和官僚主义,只有通过完全颠覆原有的游戏规则,才能彻底摆脱他认为的“深层政府”的束缚,以顺利推进“美国优先”政策议程。由此,特朗普选用没有政府经验的企业家、媒体人和“政治局外人”,就是看中了这些人身上所具备的创新思维和实用主义精神。特朗普要求马斯克领导“政府效率部”就政府机构和支出等提出改革建议,显然是要对官僚体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减少政府内部对总统处理国内外事务产生不必要的干预和阻力。
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似乎有意挑选对政府部门持强烈批评态度的人士,以从内而外地搅动部门政治生态。例如,卫生部长提名人小罗伯特·肯尼迪是坚定的反疫苗人士,引发超过75名诺贝尔奖得主的联名反对,敦促参议员拒绝该提名,警告这“将危及公众健康,并破坏美国在卫生科学领域的全球领导地位”。而海格塞斯多次批评美国军队中对少数族裔和性少数群体的多样性政策,他本人曾因文身被认定为“内部威胁”而未被允许参加拜登就职典礼的警卫工作。联邦调查局长提名人卡什·帕特尔曾表示,出任局长后将把总部管理人员派往一线抓凶手和毒贩,并将总部大楼改为“深层政府博物馆”。
引入这些具有非传统背景且与所在部门存在分歧和紧张关系的官员,将为特朗普重塑联邦政府的底层运作提供更大的操作空间和抓手。
政治实验
新班底的快速成型和政策方向的逐步清晰,标志着特朗普“2.0新政府”的强势开局。通过大量任用理念一致、忠诚可靠的非主流人士,特朗普将成为当然的唯一决策者。在共和党控制国会两院的有利局面下,特朗普第二任期内的执政环境可能会更加稳定、施政效率将进一步提高。预计特朗普将优先“整理内务”,注重人事团队的执行力,强力推动在减税、去监管、打击非法移民、开采化石能源、促进制造业回流等方面的政策议程,同时在全球战略上进行调整,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打造政绩,为四年后“特朗普主义”的延续筑牢基础。
但是,新团队的上任之路仍面临着诸多挑战。一方面,特朗普以忠诚度为首要标准,对内阁成员的背景审查不够,导致相关成员陆续被曝出个人问题引发争议,提名确认之路可能面临国会掣肘。海格塞斯面临性侵指控及酗酒、对女性参战的态度等批评;加巴德因其对俄罗斯的同情立场以及曾与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会面引发担忧;司法部长候选人马特·盖茨则因此前涉嫌性行为不端和非法药物使用的指控而宣布放弃提名。尽管参议院由共和党控制,但党内温和保守派成员仍对此存在疑虑,担心这些提名人难以胜任相关重要职务。
另一方面,特朗普根据其不同需要组建了立场相当多元的内阁,希望将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成员之间在不同问题上存在明显分歧,如果试图争夺决策上的影响力,则将直接影响内部团结,阻碍新政府施政。目前看,小罗伯特·肯尼迪支持堕胎的立场与其他大部分成员不同,还主张对食品和农业产业进行更严格的监管,这与拉马斯瓦米和马斯克负责的削减议程相冲突;加巴德反对美国对外干涉,批评卢比奥“代表新保守主义”,是“好战的建制派”,可能与团队中的外交和国防鹰派产生矛盾;劳工部长提名人查韦斯-德雷姆与经济团队在支持工会问题上存在明显分歧,这些均可能在具体政策实施过程中被放大。
特朗普是否能够有效驾驭这支充满矛盾和争议的团队,将成为决定其第二任期成败的关键。从长远来看,特朗普的反建制策略不仅是对现有政治生态的挑战,更是一场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政治实验。通过启用非传统背景的人员,特朗普试图重塑联邦政府的运作方式,为未来的“特朗普式领导人”打造新的治理模式,而这将对美国政治的走向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
(张腾军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聂未希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实习员)
作者:张腾军 聂未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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